当晨曦刺破托木尔峰顶的积雪,穿过坯墙的孔隙筛成了千万缕金线,这时,葡萄架上的藤蔓也透明了起来。风掠过,整片晾房簌簌作响,像是千年前驼铃的回声。维吾尔族老人阿卜杜拉递给我一串风干的葡萄:“阿达西(朋友),温宿的一天要从舌尖开始。”
在托木尔大峡谷景区,赭红色的巨岩裂谷,像被天神劈开的烈焰,岩壁的褶皱是亿万年前风沙刻下的纹路。向导帕尔哈提指着风蚀的廊柱说:“这是丝路的伤口,也是勋章。”行至峡谷深处,赤壁间忽见一抹银光,那是雪水汇集而成的溪流,叮咚跳跃,清澈透明,水冰凉刺骨。据说当年玄奘法师取经路过这里时,曾在此濯足,洗去一天的劳顿、一路的风尘。
回到温宿老城,正午的巴扎(集市),刚出炉的馕饼冒着阵阵的热气;炭坑里的烤包子吱吱作响;铜匠铺里,铁锤叮咚砸出莲花纹铜壶;艾德莱丝绸铺前的老板娘指尖一捻,斑斓的丝绸便抖落一片虹光。“玛仁糖——玛仁糖——”龟兹古调的叫卖声钻进耳蜗。卖糖的艾力大叔掀开油纸,核桃与蜂蜜做成的切糕泛着琥珀色,咬下一口,甜腻、香浓裹着粗粝。老城的烟火足以让你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越千年。
午后的苹果园里,熟透的苹果,红彤彤的,像一盏盏小灯笼,挂满了枝头。南疆充足的阳光和天山的雪水,赋予了它灵气,便有了“水果皇后”之称的冰糖心苹果。果农阿里木大叔脸上是喜悦的,手是忙碌的,他从果树上摘下一颗递给了我:“这里是冰糖心苹果核心产区,甜得很,亚克西!”香甜、松脆、微酸、爽口,自然的私语在唇齿间互相奔走相告。
驱车百里,已是日头西斜,天山神木园的千年银白杨正将影子拉长。树干虬结如龙,树皮皲裂处渗出松脂,风过时沙沙作响,恍惚是梵文经卷翻动。守园人买买提抚着“马头树”说:“玄奘在这拴过马,树记得比人清楚。”暮色漫过流沙河,伴着碎银般的波光,牧羊人甩着鞭子驱赶羊群。对岸忽然亮起篝火,柯尔克孜族的鹰笛声刺破暮霭,冬不拉的弦音追着星子升起——今夜,帕克勒克草原的岩画正在月色里“复活”。
子夜,我拐进柯柯牙镇的巷道。小巷里弥漫着沙枣的幽香,还有烤肉摊上的焦香,我敲开维吾尔族朋友的庭院门,白须老匠人玉素甫正调试新雕的热瓦普琴头。琴箱轻叩,他哼起木卡姆的散板:“丝路驼队走远了,琴弦上的风沙还没停。”
归途时,我驻足回望,天幕垂落,如天山融化的雪水,如艾德莱绸缎上跳动的金线,天际之间,星河浩瀚,大地辽阔。细嗅蔷薇,暗香浮动。忽然懂了张骞为何在此驻足,温宿——不仅是丝路文化的历史缩影,更是丝路心跳的永恒切片。千年烽烟散尽后,这里依然活着,用岩层的褶皱、姑墨的美味、古树的年轮、琴弦的震颤,将时光酿成一颗琥珀。
在温宿,我是归人,不是过客。(作者:朱正伟)